“中文屋”提出者约翰·塞尔逝世:那个让Hinton记了半世纪的哲学家,留下AI终极之问

2025年11月,一则迟来的讣告在AI与哲学界引发震动——以“中文屋”思想实验闻名全球的哲学家约翰·罗杰斯·塞尔(John Rogers Searle),已于9月16日逝世,享年93岁。这位一生充满争议与锋芒的学者,不仅用“中文屋”叩响了人工智能哲学的大门,更因半个世纪前一场电视辩论“戏耍”深度学习之父杰弗里·辛顿(Geoffrey Hinton),成为学术圈流传至今的经典轶事主角。如今,他的离去,让“机器是否能真正理解”这一横跨半个世纪的命题,再度回到人们的视野中心。

一场辩论记半世纪:他让Hinton“如坐针毡”

提及塞尔与Hinton的交集,绕不开上世纪70年代那档改变两人学术记忆的电视节目。当时尚属年轻学者的Hinton,因并行分布式处理(PDP)理论在连接主义领域崭露头角,主张“心智是神经元网络的激活模式”;而塞尔早已以犀利的哲学批判闻名,坚持“人工智能只是符号操作,无法产生真正理解”。录制前,Hinton特意与塞尔约定“不讨论中文屋”,还向哲学家丹尼尔·丹尼特(Daniel Dennett)请教,却被劝“最好别去”——后来的发展证明,这番提醒并非多虑。

节目开场,塞尔便打破约定,举起麦克风直言:“今天我们要和连接主义者Geoffrey Hinton对话,他当然不会对中文屋实验有任何问题。”一句话让Hinton当场懵住。随后,塞尔抛出更尖锐的哲学拷问:“如果把你大脑里的每个神经元都换成芯片,慢慢地,Hinton就会消失。”面对这番直击核心的质疑,Hinton无从辩驳,只能默默望向窗外,连制片人都忍不住提醒他“要强势一点”。这场两小时的录制最终被剪成一小时成片,却成为Hinton心中“极其痛苦的经历”——直到2022年,他仍能清晰回忆起ITV演播室的绿幕墙、现场的现金红包,以及那种“如坐针毡、如芒刺背”的窘迫。

这场交锋的本质,是学术立场的根本对立:Hinton代表的连接主义,认为智能源于分布式网络的运算;而塞尔则将所有AI归为“符号操作系统”,拒绝区分符号主义与连接主义的差异。正如Hinton后来所言:“我被迫在他的语义框架里作答,那本就是一场不对称的辩论。”

中文屋:半个世纪的AI哲学之问

1980年,塞尔在《行为与脑科学》发表论文,提出那个后来与“图灵测试”齐名的“中文屋”思想实验,彻底点燃人工智能哲学的论战。实验设想简单却极具冲击力:一个不懂中文的英语使用者被关在封闭房间里,仅依靠一本英语规则书,就能根据输入的中文字符,输出符合语法的中文回复——房间外的人会误以为屋内的人懂中文,但屋内人始终未理解任何语义。

塞尔借此论证:“程序只能模拟智能的语法层面,无法触及语义层面。就像中文屋里的人,能操作符号却不懂含义,机器也永远无法‘理解’,只能‘模拟理解’。”这一观点直接挑战了当时兴起的强人工智能主张,也让图灵测试的有效性遭遇质疑——在塞尔看来,即便机器通过图灵测试,也只是行为上的模仿,与人类的“理解”存在本质区别。

半个世纪过去,当GPT、Gemini等大语言模型能写出流畅文案、解答复杂问题时,“中文屋”的诘问仍未过时。支持者认为,大模型不过是“更复杂的规则书”,通过统计模式生成文本,并未真正理解语义;反对者如Hinton则反驳:“模型为单词分配特征、分析互动,这与人类大脑处理语言的方式相似,亿万特征的互动本身就是一种理解。”这场辩论,至今仍在学术圈与产业界激烈上演。

离经叛道的一生:从牛津到伯克利,争议与锋芒并存

塞尔的锋芒,从求学时代便已显露。19岁获罗德奖学金赴牛津大学深造时,他师从语言哲学大师约翰·奥斯汀(John Austin),却因“牛仔式的直率”与导师“迂腐内敛的英伦贵族气质”格格不入。传闻他看到某哲学导论课宣传册印着笛卡尔、休谟与自己的照片时,曾淡淡反问:“那另外两个是谁?”这般狂傲,与剑桥时期的维特根斯坦“亚里士多德是谁”的提问如出一辙。

1959年,塞尔加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,一教便是60年。他以“每天用头撞哲学砖墙”的执着,不断与主流理论对抗:与丹尼特争论“意识是否可被算法化”,与后现代主义者辩驳“客观真理是否存在”,甚至直言“当哲学家就像谋杀,要撞破思维的墙”。在意识问题上,他坚持“心智是大脑功能的产物”,否定模糊的“精神”概念,主张“让脑科学家去研究它如何运作”;面对后现代主义对“客观真理”的质疑,他则以沙发为喻:“从一个角度看沙发,不代表看不到沙发本身。”

然而,塞尔的晚年却因争议蒙上阴影。2017年,他因多起性骚扰指控被伯克利撤销荣誉教授头衔,以他命名的“塞尔中心”也随之关闭。这一事件让他从“理性象征”沦为舆论焦点,连逝世后的讣告都姗姗来迟——主流媒体在一个月后才陆续报道,哲学家爱德华·菲瑟(Edward Feser)不禁感叹:“他的声望不输克里普克、普特南,却未获同等的讣告待遇,既荒谬又不公。”

为何是中文?一场“随手”选择的隐喻

“中文屋”实验中,塞尔为何偏偏选择中文?这个看似偶然的选择,实则暗藏文化与语言逻辑的深意。塞尔后来在访谈中轻描淡写地解释:“选一种我完全不会的语言,比如中文,假定有人编写了‘理解中文’的程序。”但网友与学者们却读出了更多层含义。

一方面,这与西方语境中的文化刻板印象有关。英语中有“It’s all Chinese to me”的俗语,意为“完全听不懂”,类似中文里“一窍不通”的表达,中文在西方认知中常与“复杂、难以理解”挂钩,成为“不可理解”的隐喻载体。另一方面,中文的文字系统与拉丁字母语言截然不同——英语使用者即便不懂法语、德语,仍能通过词形猜测部分含义,而中文的象形与表意体系,彻底切断了这种“语义联想”,让“不懂却能操作”的实验设定更具说服力。

正是这种“彻底的不可理解性”,让“中文屋”成为哲学史上最具张力的思想实验之一。正如人工智能先驱约翰·麦卡锡批评的那样:“塞尔混淆了‘执行计算的人’与‘计算模拟的过程’——中文屋里的人不懂中文,但整个系统或许能理解,就像单个神经元不懂语言,大脑却能理解一样。”

他走了,问题还在:AI的“理解”之路仍在探索

塞尔的离去,并未让“机器是否能理解”的争论终结。如今,当大模型能创作诗歌、撰写代码,甚至参与科学研究时,人们仍在追问:它们是在“模拟理解”,还是已“生成理解”?心理语言学家史蒂文·平克(Steven Pinker)认为,塞尔的贡献在于“让我们重新思考‘理解’的定义”,而非给出答案;而Hinton则在近年访谈中提出新视角:“大模型对语言的理解,是对人类认知的模拟,亿万特征的互动本身,就是理解的一种形式。”

或许,正如物理学家理查德·费曼所言:“What I cannot create, I do not understand.(我不能创造的东西,我就不理解)”塞尔用“中文屋”提出了问题,而答案的寻找,仍需在人工智能的实践中不断探索。这位一生与主流对抗的哲学家,最终留下的不是定论,而是一把钥匙——它提醒着每一个AI研究者与思考者:在追逐技术进步的同时,不要忘记叩问智能的本质,以及“理解”背后那些关于人类心智的终极命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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